C2：文学
妈妈，别再说，你是那么贫穷，除了生活的苦头，什么也不曾给我。你看，我人到中年，还会像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走路，常常为一片落叶的美着迷，为飞鸟蓄满一池清水。我笑声响亮，面容干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养育我，用芬芳的花朵。
那一年，深谙小麦、玉米、花生等农作物脾性的你致富心切，尝试着在南地种下红花二亩。作为村子里第一个种植红花的人，你对红花的脾性全然不知。可你干什么都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经过多日的摸索、照料，红花长势喜人，在火热的夏天，开满了娇艳的花朵。它们多么美啊，妈妈，当我站在花田里采摘那柔软的花瓣时，我想岁月已温柔地记录下了那时的我，那个独自采摘红花的少女。妈妈，虽然红花的尖刺扎破了我的手指，虽然我的汗水落在绚烂的花田里，虽然毒花花的阳光晒伤了我的肌肤，可我的心是宽广而又宁静的。
二十多年后，当我的身体需要一味红花的关照时，药材铺的掌柜抓出一把红花放在小巧的秤盘里倒给我，我望着它们，如遇故人。拎在手里的红花那么轻，像一小朵桔红相间的云彩，而多年前那个开满红花的夏日，也像云彩似地倏然飘来了。是的，妈妈，那二亩红花并没能使我们变得富裕，因为采摘起来过于麻烦，家乡的土地上再也没有生长过红花。可那些花朵却留在了岁月里，一直盛开在我的生命深处。多年后，我在《岁月的童话》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凡是那些摘红花的女孩子，一辈子都会染着红花的那种颜色。我是多么幸运啊，妈妈。
你一定和我一样，会记起山岗下的苹果园。那一年，家家户户都栽了苹果树，最终又因为疏于管理，草草地把果树变成了灶膛里的一把把柴火。你却不肯放弃，翻过几座山岗去林场请教，一次又一次，你还买来书籍在劳累的农活之余苦苦钻研，又一次凭着不服输的韧劲儿，使我们的苹果树繁花满枝，新鲜的果实把枝头都压弯了。妈妈，我至今都记得掖在您床头下的那本关于果树嫁接的厚厚的书。
那时的春天总是被我盼来的，盼望从前一年的腊八就开始了。认真地按照家乡的风俗端着腊八饭去喂苹果树，是腊八那天的清晨令我乐此不疲的事。我悄悄地和果树说话，叮嘱它们来年开满树的花朵，结甜蜜的果实，不曾遗漏任何一棵。春天，苹果树开花了，远远望去，如一抹烟霞，映衬着村庄、山岗。置身花树间细赏，它们不似梨花的洁白清冷，也不同于桃花的红粉娇媚，它们像豆蔻年华的俊俏姑娘羞涩之时挂着红晕的面庞。“你们好美啊！你们好美啊！”我一次次对它们说。我是多么陶醉啊，妈妈！我在花树间玩耍，在花树下种花，种美人蕉，种凤仙花，种下美的种子。
妈妈，你知道的，如今我住在高楼之上，日日忙碌，可我的阳台上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我总能设法挤出些时间来种植花草：迎春、睡莲、蔷薇、仙人掌……“你们好美啊！”我至今还会这样和花儿说话。每一朵花都是有力量的，每一个心灵都需要这种力量的滋养。这是你辛勤培育出的那些花朵告诉我的。而每当我望见街头售卖的苹果，总会想象它们还是一朵花儿时的样子；想象它们生活过的山野，沐浴过的骄阳晨露，经历过的黑夜风雨；想象照料过它们的农人。
妈妈，你还记得吗？我曾对你提出一个非分的请求，在说出口前，已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你却满口答应了。那时你正处在上有老下有小的重压之下，总是忙碌得不得片刻空闲，像个男人一样劳作，顾不上任何闲情逸致。“妈……我想……要一座花……园。”我怯怯地对正在院子里忙碌的你说出了酝酿多日的话。你愣了一下，对我笑了笑，指了指院子的东南角，说：“那就建在那里吧！”
你真的是手巧又聪慧的人，做姑娘时捏得了绣花针，为人母后，在任何巧活、粗活面前都不曾怵过。你运来青砖为我建花园，垒出的花墙别致、美观，你用近一天的劳累为我建造了一座花园。我快乐得都要眩晕了，妈妈！我在那个花园里种过百日菊、紫茉莉、蜀葵、雏菊……在我成长的路上，有一座花园的陪伴。我发现，种花是件神奇的事儿，明明是种到了土地里，它们长着长着就长到心里去了，渐渐地，我的心里便有了一座花园。我是富有的，妈妈。
近二十多年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在家乡那片土地上，你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知道我喜欢花，家乡的花儿开放时，你会念叨我。而我望着他乡的花朵，眼前浮现的则常常是我们一起看过的花儿：西屋门前的泡桐花、我们一起捋过的洋槐花、散落在村边麦田里的油菜花……妈妈，我们的心又何曾分离过呢？你用芳香的花朵养育我，我需要的人生智慧，那些花儿总是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它们开在我的生命深处，融入了我的血、我的骨。 （何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