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文旅总第4931期 >2020-12-25编印

梦里枣花开
刊发日期:2020-12-25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每当生活得特别累时,我就常常细数从前,想起家中小院里的枣树。眼前只要浮现这片树影,疲惫的心即刻就能得到疏解抚慰。何况那时家中有两棵枣树,前院一棵,后院一棵。它们前后呼应,摇曳出影影绰绰的一朵朵祥云、一片片瑞气、一道道灵光。

前院的枣树年代久远,从树根底部就分成两个大杈,似一对恋人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十一岁那年,爸妈重新翻盖房子,由于建筑格局的问题,包工头儿建议爸爸刨了这棵长了近百年的枣树。老爸坚决反对,商量了许久,不得已截去了朝正房生长的那个枝干。枣木质地密实坚硬,爸爸用锯齿拉了好几天才割断那个树杈。他是重情惜物之人,忍不住说道:“舍不得,真舍不得……”

这对树杈恋人从此分离,留下的那一边枝杆树茂,从此看起来很孤独。好在不管如何陪伴,我们的枣树总算留下来了,却像伤了筋骨的老人,有两年的时间没有结枣,叶子也大多枯黄了。为此,我难过了许久,始终不忍看它落寞憔悴的样子。后来,在爸爸的悉心照料下,第三年它竟奇迹般地重新活了过来,焕发出生机。叶子水光嫩绿,结的枣儿比三年前还要香甜。愈挫愈勇的样子,难道这树真的有灵性?

后来听爸爸说,这棵枣树是爷爷年轻时从老祖住的院里挖来,栽到我们这儿的。可见老爷子爱吃枣的程度有多深。然后,爷爷也爱吃,爸爸也爱吃,一直传到了我这里。

我常常欣慰地端详着它斑驳的树影,凝视着它倔强老成的身姿。无数个晨昏,它都默默护望着我家这个有着近百年光阴的静谧小院。

后院那棵枣树年龄小,是我读小学二三年级时爸妈从姥姥家挖来栽到后院侧房附近的。记得刚种上时只有拇指一般粗,我还给它浇过好几桶水。两年有余,小枣树就结枣了,个儿大饱满,足有四五厘米长,熟透时红得发亮,口感脆甜,家人都叫它“麻叽枣”。

少年时,我最喜欢看五月枣树枝上开出的小枣花,细细小小碎碎念,令人心生怜爱,团簇在一起像极了和睦相处的一家人。院子里的月季,大红大粉开得热闹,我却不喜,反而是这小枣花飘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勾人心魂,使我陷入长久的迷醉中,流连忘返。那时每每放学后,我总喜欢拿个小方凳,在月台上写作业,为的是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片小枣花。它们如此清新,零星飘落,好像在向我诉说:“要朴素、不张扬,平平淡淡即是无上的美妙。”

不知多少次闲暇无忧时,爷爷在枣树下拉起京胡,我跟着唱《霸王别姬》《打龙袍》《穆桂英挂帅》……枣花儿香,戏韵长。在枣树下,小院里的戏曲声环绕着、回荡着、潺湲着,每次都能唱到枣树那样高,曲的韵升华着枣花的香。这些枣树就是我最忠实的听众啊!它们懂得在幼小心灵中,萌生出传统文化的种子是多么的可贵。

爸爸是乒乓迷,教会我打球。我参加了很多比赛,磨练了心智。妈妈特意留出两间小院前的门脸房,摆上乒乓球台,供爸爸闲暇时打球锻炼。他因此也结交了不少球友,常常在一起互相切磋。每次打球累了,爸爸总会坐在枣树下,泡上一壶热茶,和球友们闲聊,一阵阵爽朗的欢笑声不断。我在屋里画画或写作业时,总会被这笑声所感染,不自禁跟着喜悦起来。

七月十五枣红圈,树上的枣子渐渐熟了、红了。打球的左撇子“瘦猴叔”总是踮起脚尖摘上几颗吃。他一脸知足的喜悦,眼睛眯成了缝儿,嘴里“嘎吱嘎吱”的,赞不绝口道:“这枣儿真甜,真甜!”他那少有的甜蜜劲儿,至今还在眼前浮现。如今长大,再也没有见过像他那样,一个人站在枣树下发自内心自然天成的欢喜。多好啊!几颗甜枣儿就能让人堕入幸福的云端。

八月十五枣落干。每到中秋,妈妈在厨房里用大锅小盆慢炖着鱼和排骨,整个小院都弥漫着浓郁诱人的香味。爸爸带着我们,拿着长长的竹竿,喊着:“慈子,洁子,竹子,打枣了!”我们三姐妹欢快地答应着,像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叫起来,拿着大盆小盆冲了出来。一竿子下去,满地落的都是红亮溜圆的大枣,丰收喜悦之情溢满小院,我们一边捡一边感觉自己的味蕾也在不知不觉中绽放了。我是三姐妹中最馋的,忍不住挑了一颗又红又圆的枣儿塞进嘴里,嚼着脆甜甜的枣儿,心里那个美啊,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时候妈妈教我唱的小曲儿:“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可没过多久,爸妈为了让我们三个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毅然来到北京闯荡。我们姐妹也相继来到这座我并不太喜欢的城市读书生活。虽然老家离北京不到两小时的车程,我却依然感觉离家很远,因为这里没有枣花的清香和小院的安宁温馨。那座小院里有我少年时的喜怒哀乐,枣树下的光阴也渐渐磨练出了自己的心智情态。

偶尔回去再看那棵枣树时,发现爸爸的乒乓球台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小院里曾有过的浓烈烟火气早已不复存在于现在的光阴里,不由得多了一层薄雾般的凉意和落寞。

已想不起来究竟有几年没去后院看那棵小枣树了。不是不想看它,而是不忍看它,怕见到它后潸然。想必,它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霜雨雪后,长得又高又壮,结了更多的“麻叽枣”,也练就成一番傲骨吧!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如今爸妈早已搬进有温泉地暖的新房。犹记得十年前,拆迁搬新家时,我迫不及待地跟爸妈说:“咱家那两棵枣树得找地方栽上,我们不能没有枣吃。”父母默许的那一个点头,犹如昨日。

后来,小院没有了,枣树也没有了。再后来,它们转生到了我梦中的田野,我常常去看它们,带着今生“又见炊烟升起”一样的淡淡乡愁。

(祁筱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