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善清
从镜头或笔头下过一趟就似姑娘穿了嫁衣,嫁了出去。汉江南岸有片山乡不就是这样子吗?千古以来的这山这河谁当回事了呢,而出了个青年俊彦王成伟,会写,秀笔宛然,什么蓼池呀、余家坡呀、软河呀、官凹呀、琵琶滩呀连同他的九菊姐、姑爷王万里、夜行人小林同学等都一并裹挟了读者视野和记忆,这方山水这方人莫不是生生嫁给了读者?
六月的一天,我和梅洁老师就是迎娶了成伟的故乡,来到了十堰市郧阳区的青山镇!
路在萦绕,山在起伏,沟壑在蜿蜒,河水在恬静.....青山果然青山,沉浸在葱茏的青绿中,肉乎乎的山冈尽披盛装,一望无际处森林蔚然、杂花生树。哦,那里是蓼池,曾经是一片水蓼丛生的地方,早年人们追逐日子的时候,蓼蓝应该是青山人印染服饰、穿着打扮的唯一染料提取物,一袭蓝衫早出晚归,映衬了四围青山更青。这里当年有所中学,有操场,有上下课的铃声和整齐的读书声,现在都被丹江口库区的汪洋碧海纳入了深渊。逐渐迁徙中,余家坡便成了蓼池人后来的栖居地,山梁上一排已经陈旧得长了瓦鬃、很有年代感的乡村合作社,也就是现在的超市那类,现今仍在承担着售卖些肥料之类的职能。成伟指着下面一片水域说,那就是软河,绿得万般婀娜。定睛看看,不由出神:真软啊,撑在山坳,感到那是一块翠绿软缎面,大可以拥揽入怀,可以扯起来裹在腰间。它与汉江,也就是丹江口库水已连为一体,没有彼此,如果不是还有个余家坡作证,真无法说清它还有自己曾经的名字和区域。
余家坡还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万元户们的火柴盒式小洋楼,一幢隔着一幢,可大多关门闭户,孤独而立;唯有麻雀和燕子还来屋檐下垒窝盘旋,它们天真活泼、无忧无愁、翩然来去,见人很是亲切,像迎主人似的咕咕叫着,还摇着机灵的小脑袋。一旁的大树上喜鹊喳喳喳喳,显然是误以为故人归来。
余家坡是道山岗精准扶贫造下的屋舍,黛瓦灰墙、毗连成片,这头望到那头,很远,一时数不出户数。水电路一步到位,俨然街衢。可以常住,可以致富。水果、干果、药材、花生、玉米、红薯、南瓜,都是这丰壤里可以有的,都是钱。环丹江口库区旅游通道从这里一绕,山也罢水也罢,一律都在怀抱。康养、观览,人来人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有福了。再不紧不慢经营一份产业,余家坡真的年年有余!
来到官凹,这是面面对汉江的山坡,比余家坡更坡一些。浓荫环护里依稀人家,成伟几个本家居住其中。怎么这么个地名?他们诠释:凹藏风水,官运亨通,历史上这里王氏多出官人,行伍冠带,驰名一方。不信你问坡下琵琶滩,那里当年就是个拉弓射箭演武场,武秀才造化之地。可是,琵琶滩早已隐身江底,去哪儿问?只好姑妄听之姑妄信之!
走进王成伟家兄王成合家门那一刻,我感到了王成伟的聪慧与用心,他显然事先已与家兄构思了一个迎客仪式,不能让客人平平常常走进门。于是设计了家庭横幅,设计了花冠花环的佩戴,设计了古筝奏乐、口琴演奏,设计了老老少少的迎宾人堆,设计了拍照、摄像、茶叙,设计了一定数量的陪客,设计了舒美的宴乐,设计了......我不胜慨叹地给梅洁老师说,这是皇家礼数啊,寻常人家铺排了宫廷做派,同时又是在享受王成伟一篇精致文章的结构,看得出谋篇、布局、映照,还有情调和华美辞藻。梅洁老师早已泪花津津。成伟的设计是有他道理的,面对梅洁这样一位功勋作家,倾其心血为汉江和移民树碑立传,浩繁的文字与国家世纪工程永辉,人民作家人民心中,心不流驰,种瓜得瓜,功德不就是在这样自然而然的感恩中回证么?
午后,雨云遮阳,清风徐来,霏霏凉适。王成伟调动了他堂兄老船工王成国,驾驶我们去琵琶滩。驶离江岸,江面平铺左右,放眼之间,漫江碧透,心都醉掉了。从丹江口大坝到这里滔滔不逊的汉水早已收心归家,温驯得一丝涟漪不起,更无一片浪花,宁谧得全是梦乡,纯净得全是玉液琼浆。绿呀,绿呀,绿得翡翠也自惭,碧玉也自惭。几代人的南水北调梦啊,大半个世纪的泣血精诚,真应了杜鹃啼血,真应了丹心化碧!青山恭首,都成了痴情汉子,它们堆满苍翠、绿浪滚滚、生机盎然,尽情拥抱着这一库睡美人一般的江水。山水,山水,山水如此唇齿相依,两爱无猜,我等山水儿女何等有福消受这最销魂的天赋人设呀!
机动船蛋壳一样飘荡,水面荷叶般撑开,已经抵近郧阳城外关门山了。成国船师指着这水域说,我们现在已经在琵琶滩头顶。他回忆道:从前有尊石梁,酷似琵琶。当年河水消落,多次沿琵琶石走过,端详再三,就是一把与生俱来琵琶。一端恍似琵琶半梨形音箱,延伸的石梁活现出琵琶面板,石棱一横一横,那便是音位“柱”的形态,最为显眼的是弦槽、弦轴等,栩栩有神。石琵琶通体呈六十度竖形,正是抱在怀里的姿势。细听,真还弹拨有声,那操弦者应该就是这江万古而来的水,或者说是汉水女神。
成国悠然驾船,又描述当年琵琶滩情状——那一簇又一簇礁石,呈爆破式,迸发状,一直延伸到河中央。又上下迁延,逼得汉江窄窄一线,湍急汹涌,怒声喧天。没有机动船那年代,上水货船都是长长一队脱得精光光的纤夫伏在悬崖绝壁,一步一叩首把船拉上去的;下水船则是请当地老有经验的船大夫把舵,暴脾气的水性在熟人面前,时而也不全收杀气,波涛如沸,一巅万丈,往往船与人一命呜呼。
原来如此天险,这不禁让我想到屈原《抽思》,记起了其中“长濑湍流,泝江潭兮,轸石崴嵬,蹇吾愿兮,超回志度,行隐进兮”的江滩场景,这里难道就是2300年前楚王放逐的诗人那第一次汉北之行遭遇的险滩?2016年中国屈原研究会专家们来郧阳考证得出《抽思》创作于郧阳的结论,看来,彼时的“长濑湍流”应该与这不竭的琵琶滩激流有着隔时不隔空的一脉血缘和一往情深啊!
历史上,琵琶滩还是个特殊的地理标志,禹分九州,这里是荆梁分界线。在船上我们悠然谈论起这些历史古风,不时环视镜湖云天,思绪翩然,大禹当年疏浚这道险滩的苦乐情形、屈子跋涉江滩的背影、朝朝代代船工们玩命河谷的光景都迤逦眼前。
三千年河东四千年河西,当河流不再成为走天下的必经之路,幻身天池,成为一库盛景,人世的光景里便再不操心那河东河西,但得天长地久,一掬清水,临江梳洗!
怀古一趟,返回官凹时,晚餐已摆好。
天依然清凉依依。成伟的堂哥成敏自筑一个临江凉亭,乡亲们围拢欢聚。成伟外甥——一个优秀的男孩给我们献唱了一支现代歌曲。成伟的母亲——一个音乐素养不错的女人,为我们演唱了一出河南曲剧《西厢记》,古琴再为我们弹拨了一曲《云水禅心》。当代著名女作家梅洁老师则为乡亲分享了她迷人的青春故事,而我则以毕生没下过河的冲动穿上救生装备,跳入汉江一游。虽呛了几口水,但为此行留下了不舍和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