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风采总第4704期 >2020-01-20编印

河源,生命之源
刊发日期:2020-01-20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李晓东


河源采风归来,数月未动笔,当然主要是“拖延症”的老毛病又在作祟,更深层本质,是不知从哪个角度写这块我只游历了两天的土地。

初知河源地名,并非来自地理书,而是文学史。北京大学中文系温儒敏教授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一书,我们考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必读书。看温儒敏简介,广东河源紫金县人,当时我还从未出过故乡山西一步,广东在想象中繁华而遥远,河源、紫金,更是识其名而不知其地。不料,这次参加中国平安“村暖花开”扶贫采风活动,所到之地就是广东省河源市紫金县,主要活动地域之一,是龙窝镇。连忙上网查温老师信息,故乡果然是紫金龙窝镇。突然有一种穿越时空来看你的奇妙和亲切。虽然才识有限,未能考上北大中文系,成为温老师学生,但读其著作增长知识、获得学历,也可算私淑弟子了,寻访老师故乡,有种油然而生的温情。

河源地处广东东北部,虽属珠三角城市群,距广州机场不足三小时车程,却依然贫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河源乃东江中上游,而东江,承担着为香港送水的任务。为了香港700万人能喝上安全、洁净的水,河源一直没有大力发展工业,保护香港水源地,成了河源最重要的使命。行走在紫金县的乡镇,没有高楼,所多见的,是水泥或者红砖建造的二层小楼。有的房子脚手架还没有拆,看似未完工的工地。走进屋子一看,家具被褥俱全。一问才知,主人已入住多年,因财力所限,只能先入住,有点钱了,再一点点装修改善。看着水泥预制板的屋顶和裸露的红砖,想起香港的富贵繁华,竞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门外坡下,东江水静静流过。前夜下过雨,水有些浑,是土的颜色。雨水从河岸挟带泥土进入河中,没有任何工业污染。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也是大规模工业化的四十年,工业排放污染了空气、土壤、河流。我的故乡山西,最著名的歌曲《人说山西好风光》,“你看那汾河的水啊,哗啦啦地流过我的小村旁”,汾河流水哗啦啦,亲疙蛋下河洗衣裳的田园景象,随着洗煤厂、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日渐消失了。我家住在山西的另一条重要河流浊漳河畔,上小学时,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期,河里鱼虾众多,孩子们就在岸边,拿自己用窗纱扎的小网,一伸手,就能捞上好几条小鱼,很少落空,放在罐头瓶里,整齐地游来游去。尤其是春天,针尖大小的鱼苗把河面都占满了,不用网子,手一捧,就能掬上好几条。常常奇怪,这么多鱼,到夏天怎么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大鱼吃小鱼,绝大多数,都成了同类的食物。可知道也没用了,清澈的河水,突然白如牛奶,仿佛浓得流不动。忽一日,又化作红色,有时还红中带绿,色彩艳丽夺目。当然,大多数时候漆黑如墨。鱼虾们自然无所藏身,销声匿迹。在中央巡视组工作期间,巡视山东,山东省治理水体污染的一项重要成果,就是河流恢复鱼类生长。可见,河流绝鱼,非山西独有。

夏天时节,孩子们常下河游泳,不会游的,在河里踮起脚尖走路,享受浮力的快乐,偶尔呛口水,腥而甜。想尿了,上岸来解决,不知从哪里听到,但大家都坚信,尿到河里丧良心,夜里会尿炕。乱排污的厂子,却不管什么丧不丧良心尿不尿炕,直把阮章竞先生热情讴歌的漳河水变成了脏河水。正因为河流污染屡禁不绝、极难治理,全国才普遍实行河长制。一条没有污染的河流,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浪漫依然的风采下,包含了多少无声的付出!

河源,不仅是东方明珠璀璨之源,在中国革命史上同样留下伟大记忆。苏区,无论中央苏区、鄂豫皖苏区还是闽浙赣苏区,都属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波澜壮阔的岁月。但到河源,你会发现,苏区依然存在,是紫金县的一个乡镇——苏区镇——1957年改炮子乡改名为苏区公社。中国革命史上,为纪念牺牲的将领,曾用牺牲者的名字命名地名。最著名的,1942年,将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将军牺牲地山西辽县,更名为左权县。我的家乡武乡县,与左权县临界,看到路上经过的汽车上,写着“左权……”,听大人说“左权家……”感觉这县名很厉害,很“有权”。但我外公,一位八路军老战士,偶尔会把左权县叫成辽县、辽州。我不明白,他说,“左权以前叫辽县,左权死在那里,就叫左权了”。一个县和一个人发生联系,我半懂不懂地知道了一些。与之类似的,黑龙江有尚志县、靖宇县,陕西有志丹县、子长县。山西还有两个乡,刘胡兰乡和尹灵芝乡,为纪念两位女英雄。在西柏坡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上,确定了几项“不”,其中之一,为“不以人名做地名”。“苏区”,不是人名,却具有更有庄严的意义。

  1923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炮子圩建立农会。1927年4月26日,“八七会议”召开之前、八一南昌起义之前、秋收起义之前,4.12反革命政变发生不到半个月,炮子圩即爆发了农民暴动,成立紫金县人民政府,11月底,又建立苏维埃政府,是全国最早的农民暴动和苏维埃政府,比中央苏区还早三年。把“苏区”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字归于河源紫金,渊源有自,名至实归。

苏维埃政府旧址,至今犹存,当地称“红屋”。红色外墙的房子,经历了九十多年风霜雪雨,依然完整、坚固。颜色红得发暗,仿佛烈士鲜血的色泽,又仿佛“天安门红”一样颜色。我们走进旧址,中间是天井,周围一间间房子,其中一间的牌子上写着“周恩来路居地”。暴动前,时任国民革命军东征军政治部主任的周恩来,到紫金县指导武装斗争。其时,周恩来发着高烧,拖着病体,详细询问了起义准备的各项情况。初试锋芒的紫金农军出手不凡,仅用一夜,就占领县城,夺取县政权。彭湃为首的海陆丰农民运动声势浩大,而紫金农民运动,是它的起源和先声。

距离紫金苏维埃政府旧址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山坡下的平地,绿草青青。一块石碑,上书两字“血田”。我们排成一列,向这块地,以及这块田地上曾经发生的牺牲致敬。1928年,国民党黄旭初部大举进攻紫金苏维埃政府,四月初,在这块地上集体枪杀革命干部群众280多人,十月初,又枪杀170多人,鲜血染红了稻田,流进江河。血田上,一组雕塑,带链者、牺牲者、受难者,根本上,是反抗者、奋斗者、挺立者。铁的雕塑,显出铁的黑色和硬的光泽。铁和血,构成了人类历史前进的基本力量,也是中国共产党人武装革命的核心要素,铁的反抗和血的牺牲,铁的坚毅和血的温度。毛泽东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紫金苏区,就是第一粒火种。

血田旁,种植许多李子树。树不高,果实结得很稠,果粒小而圆,深绿里映出深红。可能是姓的关系吧,我从小就对李子很是偏爱。虽然我家乡有谚语“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我却甘愿冒了生命危险去尝试,即使聪明的七岁童王戎老先生一千多年前就英明地指出“道旁苦李”不可食,我和当时的小伙伴们也全然不顾,当然,也没听说过这著名的典故。把绿的李子摘下,在麦秸垛上掏个洞,绿李子放进去,三四天就捂红了。有一次,丢了家门钥匙,不敢回家,带着弟弟去流浪,到天黑,人大找见了我俩。锁子已被刮出弹簧,随着用任何一把钥匙打开了。妈妈没打我们,甚至一句厉害话也没说。几天后去掏李子,却一把掏出了钥匙。拿着钥匙飞奔回家,妈妈说,没用了,你们拿去玩吧。现在想想,不仅因我妈脾气好,最本质的,我爸爸在煤矿工作,每月有工资,虽然不高,但买两把铁锁头没问题,比起纯粹是农民的村里其他人家,要宽裕很多。马克思主义讲经济是基础,“人们首先必须吃穿住行,然后才能从事艺术宗教等”,的确如此。河源依然贫困,这道旁之李,就是扶贫项目所植。

幼年养下的李子馋虫蠢蠢欲动,我不禁伸手偷偷摘了个,不洗,直接咬下去。做好了酸倒牙,满口生津的准备……不料,又甜又绵!再一看,李子肉都鲜红、甚至是血红的。忽然想起,朱德总司令在我老家山西武乡王家峪八路军总部旁手植的杨树,每一截树枝掰开,都嵌着一枚规则的五角星。这李子肉,也是大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吗?见我们摘李子,村人没有不高兴,有人还摘了许多送给我们,我好好地过了把老瘾!我不知其名,暗暗叫它们“血李”,血田边的李子。道旁之李,同样枝繁子茂,味美色鲜。“血沃中原肥劲草”,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后代的我们,能和平安宁地吃上李子,孩子们不因丢了家门钥匙就被贫穷的父母责打吗?

河源紫金,是中国平安集团对口帮扶地区。未脱贫村,都驻了平安集团的帮扶人员。脱贫攻坚,是十九大报告中明确的“三大战役”之一,也是任务最紧迫的。我们见到了平安集团分管扶贫工作的负责人,多年来,他走遍平安帮扶的省、市,县也去了大多数。黑而瘦,精神却很不错,说起帮扶来,头头是道,甚至熟悉重点帮扶对象家里的具体情况。精准扶贫,不仅精准到人,而且要精准到事,针对每家具体情况,制定一户一策、一村一品的帮扶措施。时惟五月,清明刚过,正是新茶上市季节,茶园里,茶农弯腰采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士大夫的审美观照,采茶山坡下,欣然见翠芽,是农人获得收入、改善生活的辛勤劳动。可能是出身农村的缘故吧,我一直忘不了初中时学过吴伯箫散文《菜园小记》开头的话“种花好,种菜更好。花种得好,姹紫嫣红,满园芬芳,可以欣赏;菜种得好,嫩绿的茎叶,肥硕的块根,多浆的果实,却可以食用。”因此,对有实际收益的采茶,比非功利之采菊,更觉亲切。我们也戴上草帽、挎上篮子,作一回茶农。矮矮的茶树上,尖端生出绿绿的嫩芽,掐一尖放到篮子里,很细小,要采满一篮,得多少工夫啊!

茶田不远处,有一厦棚,里边放了炒茶机、烘干机,现场采、现场制作,颇有些DIY的时尚感。制好装袋,每个袋子上,都有平安集团的LOGO。原来,茶园、制茶、卖茶,都是平安集团扶贫产业链上的一环。平安集团是中国唯一全牌照金融企业,覆盖全国的网点,为茶叶的销售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渠道保障,平安的品牌信誉极大增强消费者信心,数量庞大的客户群,则为茶叶储备了巨量消费者。在甘肃天水挂职工作时,亲身参与扶贫工作,自己感觉对扶贫还有点常识和心得,见到平安集团扶贫模式,依然大为赞叹。扶贫开发,把开发和扶贫结合起来,脱贫才可持续,乡村才能真正走向振兴,传统的生命,才能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李晓东,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说选刊》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