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观察
□ 张 同
《老树咖啡馆》讲述了浙江温州李鼎君随着改革开放办厂发迹，后又背井离乡，在欧洲和国内艰苦创业、商海浮沉的故事。在60年的时空跨越中，透过李鼎君跌宕起伏的创业过程，我们看到了改革开放初期那一代温州人愈挫愈勇的顽强以及承载痛苦的容量。李鼎君作为在西班牙中国海外商人的代表，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打击之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跨国企业集团。但商海从来没有风平浪静这个词：投资被套牢，官司又缠身，癌症从天降，儿子提分家，心与身要遭遇人世间怎样的无常，才算是圆满的修炼。还好，有老树，有一个可以悟道的去处，可以暂缓一下心身负重。读这本书，如饮一壶浓烈的咖啡。
作者以“回乡偶书”开头，别有新意。在家乡滨海中学，有李鼎君捐款兴建的并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李鼎君图书馆”，“他对知识有种说不出的膜拜情结，也许，‘文化大革命’造成蹉跎岁月的缺憾，李鼎君失去了最好的学习时间，因此当他有能力为社会做点事时，他觉得教育是最好的慈善”。勾勒出李鼎君的实力和身份。面对这样一个归国游子，保安并不认识，把李鼎君挡在了校门之外。这样的“回乡偶书”所描写的画面感，把读者带到一个现代版的唐诗意境，分外美好。还有更美好的：“他的话，总是让人熨贴和舒心。哪怕你并没有注意他的眼神，你的身体，也能够感受到话里的力量和温暖。爱国发自心底，只有去过异国他乡的游子才能真切感受，祖国就是生养的根。”这样的叙述，很自然地吸引读者去读李鼎君的创业故事。
作者金春妙除了写小说之外，也是个写散文的高手。她的散文清丽婉约，意境深远。在这本以写人物命运为主的作品里，她清丽的文风发挥得自然流畅，从自然环境说到历史的、人文环境，为李鼎君的出生地做了全方位探访。“温州市滨海镇李家村的后山上，丰盈的青草覆盖着后山，滋养着一代代的李家人。”李家人不仅勤劳，而且非常有智慧。但勤劳有时不等于富裕，当家遭变故，父亲去世，李鼎君穷得穿不起内裤。“李鼎君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停留在结着蜘蛛网的横梁上。刚才的一幕在脑中回放着。想到当着黝黑农妇的面脱下裤子那一刻，满肚的耻辱感再次袭上心头。泪水像开闸的水坝倾泻而下。他怀念父亲在世时的温暖，他憎恨自己无能，买不起一件裤头。”穷得叮当响的李鼎君欠缺物质，但他有的是过人的智慧，为了追到心中的恋人苏任秀勤，他发挥了超出常人的“计谋”，不讲过程，但看结果，他如愿以尝。为了增加点儿家庭收入，李鼎君和师傅铤而走险接私活，在那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年月，没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作者春妙对乡村生活是熟悉的，“乡村生活缓慢又无规则地向前运动着，乏味单调到急需要刺激，惊醒一下麻木的神经。兄弟打架、邻里吵闹都会成为乡村生活的兴奋点。”这与李鼎君后来在西班牙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因为作者对乡村生活的了解深刻。对李鼎君生活轨迹的认真研究，才有如此明快而又充满回味的叙述。
罗山公社并入滨海镇，李鼎君作为技术顶尖人才，从滨海农机厂被借用到罗山农机厂。这对于李鼎君来说，也是他人生的一次转折。时势造化人，环境改变人，“打破铁饭碗后发现，社会本就没有路，一马平川，他就只需策马扬鞭，他不需要找一条马路。”这个时期的李鼎君仿佛在等待一场大的机遇。
1985年，私营企业迅速发展。1988年，国家宪法修正案的第一条明确指出：“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权利和利益，对私营经济实行引导、监督和管理。”李鼎君的春天来了。他的手艺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他从事阀门加工生产，既而开办滨海现代配件厂，一时间成为滨海富甲一方的土财主。有了钱，眼界不一样了，李鼎君也想尝试国外淘金，他和妻子苏任秀勤离开家乡，到巴黎谋生。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国外，一切得靠他们自己，更没有安全感可言。从巴黎到西班牙，与其说是谋生，不如说是逃荒。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李鼎君与母亲陈阿花“更多的时候，他都不言语，母亲聊的是过去，李鼎君想的是未来，他们是两个频道的人。”对于一个在外磨砺已久的人来说，即便不言语，即便是两个频道的人，能陪伴母亲一会儿，哪怕是一会儿，也是一分孝心。
在生意上的起起伏伏经历的多了，在遇到挫折时，他们能及时总结并及时调整方向，非常难能可贵。“所谓开店容易守店难，如果没有生意，守店就是无聊加焦虑了。合伙生意，有利也有弊。利是共同承担风险，弊是个人无法做主，凡事都得商量，等商量出结果，商机早就溜走了。”吃一堑长一智，每一次失败都是好的教科书。“一个单位也好，一个厂子也罢，总会存在不同的人相互制约才能更健康地发展。这与大自然的生存定律是一样的。比如，美国森林里狼是鹿的天敌，政府为了发展鹿的数量，射杀了狼。后来鹿多成灾，很快啃光了植被，因没有天敌，鹿不奔跑，霍乱趁机而入，而缺乏锻炼的鹿抵抗力下降，死的死，病的病，没过多久就有濒临绝迹的危险。后来政府又重新放入狼，鹿又逐渐多起来。制约平衡在哪个行业都需要。”从打拼中悟道，得出宝贵的管理经验，从而不断进步，这才是真正的从商之道。
几十年的创业之路，李鼎君一路收获财富的同时，他的思想境界也在不断升华。“金库银库不如留给孩子知识库，我们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让孩子们受到良好的中文教育。”他为在西班牙打拼的中国人不仅赢得了尊敬和荣耀，也考虑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在国外的传播，值得敬佩。他也因此当之无愧地成为侨胞中的领袖人物。“2007年12天的‘开会’经历可谓一生难得，也是人生最难忘的一笔财富。他作为海外侨胞代表的一员，应邀列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旁听部分全国人大会议。”尽管时过境迁,“多少物件淹没在风尘里，唯有参会代表证，李鼎君视若珍宝，一直珍藏，那是一段岁月的怀想，更是一个从草根到侨领的政治荣光见证。”
纵观李鼎君的创业历程，他从一个贫穷的李家小山村走出，年少时经历“父死子悲”，成年时经历“举债造房”，迫不得已“海上走私”，虽然有“办厂发迹”、“万元富翁”的一时风光，却在国外谋生时又被“积蓄骗光”，他不得不“再次创业”。好在他不服输，很快又发现“包中乾坤”，找到“大陆商机”，还在西班牙建“中国商城”，在华人华侨中“举办春晚”。这些都达到了李鼎君事业的顶峰。如果说他与长子存萜生出隔阂是一种意外，那么“存哲创业”则是一分欣慰，一波三折的人生，才是有嚼头的人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追随得那么壮烈和从容。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天堂到地狱，只是路过人间的过客，李鼎君这样的过客，给了我们诸多的启示。
“他在行走，也在惨悟人生。人生就是不断地历劫，闯过一个个劫难后，才看清来时的迷障和去路的圣洁。每一个劫难，不管是锥心之痛还是挖肉之殇，必须去承受。熬得住，出众；熬不住，出局。”这是身患癌症的李鼎君的悟道，也是作者的悟道，同时也是每一个读者值得去悟的道理。掩卷而思，除了如饮咖啡，还真切地感受到了作者带给读者的文学魅力。其文学性、思想性都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