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露琴
敲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记本,已经是下午,揉一揉眼睛,窗外风和日丽,午后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枯绿色的法国梧桐叶上,视野恍然被一道明媚的流光掀过。风吹来,我裹紧了大衣,直直地往前走,丁香已在这寒秋孕育下一个春天的嫩芽,我停下脚步,我将要去哪儿?机械地去食堂打包带走,回到宿舍吃完蜗居在床看迟子建的《日落碗窑》吗? 站在去宿舍和后山的十字路口上,我不由自主往辽河西路走了,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我抬头仰望天空是一深一浅的两道白痕。飞机飞过天空之城,留下浅白色的痕点缀了单调的天空蓝。枯绿色的梧桐叶,一深一浅的白色云痕,蔚蓝色的天宇,重叠,交错,合并。天宇下,我在上一个四月里柳絮纷飞的辽河西路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路人,依旧,行色匆匆。
后山脚下有一家破败的啤酒小屋,荷兰式破旧的风车,风刀静静地呼吸着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左转往前走,山脚下看见一半山黄,一半山翠,黄的是温带落叶阔叶林,翠的是针叶林,而山弯交接之处,便是针阔混交林。狗,人,儿子——与我擦肩而过,人,一手牵着狗,一手又牵着儿子,慢慢悠悠地向着青色的草坪深处走去,霜后的青草幽幽地散发出馨香。
我在北纬四十度的辽东半岛上,在向晚时分深冬的寒林里静静地散步,下山的情侣不再手拉着手相互呢喃,唯有年老的夫妇相互搀扶着下梯,鸽子不再漫天飞舞,金铜色的球形小鸽屋空荡荡地镂空着夕阳余晖。一家子站立在球形鸽屋外,木讷地期望鸽子的再次飞翔。近乎黑碧色的死水之潭,上面的灰白色的柳针密密麻麻像许许多多鱼苗漂浮在潭面,死寂一般的鱼肚白,与潭边尚未枯落完毕的柳树遥相呼应。生命就是这样的荒诞与虚无,有时结束得如死水般微澜不起。
凉亭上的几径枯草已无力再抗拒冬风,无奈地扑倒在一旁,就像此刻故宫瓦沿里的那些草一样,倒靠在一边,无力抗拒生命的枯竭,但为之幸运的是它初春的重生是无可否认的,它的同类依旧可以在盛夏里远芳侵古道。而人呢?是否会有下一次做人的机会?是否会像枯草像生命不息。
昨夜,雪,只下了一分钟。这后山的一切并未因为一分钟的雪而有多少改变,破旧的老水车只是一个摆设,爬,继续往上爬,寒风吹来,槐上巢里的鹊并不想往常一样地嬉戏。这里的另一个大潭里面沉睡着千年之莲。山从四面环抱着这一大潭水,山顶的钟声是唤不醒这沉睡在黑泥地下的青莲的,青莲知道钟声在呼唤它吗? 一半山黄,一半山翠,一只孤独的风筝飞翔在天空,它到不了它想去的地方,远方,如果一定要,那就得断了线的牵挂,线是不会舍不得,线断了,风筝走了,从此不复相见。这让我想起,儿走了,母心牵着,儿受伤了,母心宽着,爱永恒着。母走了,儿哀痛着,儿受伤了,母可再知否?一回头,一切空。这边枯黄的落叶堆积成伤,那边青色的针叶叠翠如玉。人们或是静悄悄地沉思着,或是孩子们在草地上欢声笑语着,追前赶后着,不知道追寻着什么,体悟着什么,只知道剩下一个山顶,等待着他们去爬。寒钟响彻山间,挂在树上的“南无阿弥陀佛”警醒着迷途的人们寻找生命的神。一个老人打着太极拳,和风,闭眼,倾听着向晚的鸟呓。
深冬向晚穿寒林,总要走一条路,总要做一个决定,我选择了走叠翠这一边的路,松针铺满了丛林之地,一层复一层,保护着沃土之下的根,这样的城市寒林太过于孤傲凄清。如果是在北纬三十度的故乡的亚热带落叶林里,山谷是不会寂寞的,许多孩子会背着竹篓去捡拾柴火,把新覆盖的松针卷成一大堆,塞进竹篓,松针木棍则横向迁插在上面,在某一棵老松下面放下挂在秋风栏杆上的红皮番薯。休息时,快刀轻削,一种诱人的甜香唤醒胃酸,躺在松针大地上吃着红薯,透过厚厚的松针,看天空,渐渐与世隔绝。
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挂在树上,风摇,树摇,人也逍遥。当你躺在松针铺满的松毯上时,闻着松针的清香味,心和大地是最近的,无尽的安全感让你舒适的地打滚。这种舒适度并不少于在天上那空客航班里的机舱座位的舒适度,更何况,飞机一旦遭遇气流剧烈颠簸时,你会觉得是真的无依无靠,距离大地那么远,心高悬在天空。唯有当飞机轮胎和大地摩擦着陆时,才轻轻松一口气。我站在高山之巅,侧耳倾听,松涛阵阵,像海的声音,吹拂过你的发梢,远处苍穹一缕又一缕的轻烟伴着一叶又一叶的小舟一点点地回归到金色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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