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毛华敏 吕莎 □ 叶德宝
今年11月初,媒体曝出,陕西榆林市靖边县曾在今年国庆期间,发生饮用散装酒中毒致三人死亡、五人入院治疗事件。
11月下旬,广东河源假酒事件引发不适的患者共计22人,其中ICU收治患者4名,留院观察轻症病人18名。
而早在今年八、九月份,本报便陆续接到投诉、举报,称浙江部分城乡结合部以及农村地区流行“自做酒”,而生产这些酒的多是些无证的小作坊,产品卫生和安全性难有保障。
那么,实际情况如何? 生产:烧酒兑自来水、无检验
11月,记者根据线索,辗转找到浙江天台县白鹤镇一处地下酒作坊,这是一间老式的木结构房子,很低矮,低矮到记者一伸手,便可触及屋檐的瓦片。与其连片还有不少这种旧宅,这类破旧的建筑在浙江已日渐稀少,而有人居住其中的则更少,这里却居住了不少老人。
记者到达的时候,店老板正在起火烧锅。屋内杂乱又昏暗,而且面积还很小,大约只有二十来平方米,却又被分割成了两截,前间用来发酵,后间用来烧制酒。
经过分割,后间用来烧制酒的空间就只有十来个平方米了,可里面却摆放了一个大烧锅和一个大蒸锅。紧贴烧锅的是一堆废柴和几袋煤炭。老板说,现在煤炭涨价了,只能买回一些废木材当柴火,但木材不经烧,所以会加一些煤炭。
因为可腾挪的空间小,处处受掣肘,这些易燃的柴火都紧贴着锅炉,没有任何的隔离,而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木结构的老式房子,极易发生火灾险情。并且,锅炉不断地往外滴水,店老板说是漏了,最近没时间去修补。见水越漏越大,老板拿起一根木头,在渗漏的地方作了支撑。记者担心不安全,店老板却云淡风清地说:“锅炉没事的,我们的锅炉不带压力表的,就算烧烂了也没有事的,消防部门也是来查过的。”
店老板嘴上叼着根烟,手上戴着一双已然发黑的白手套,时不时往锅炉里添加柴火和煤炭,在柴和煤的沾染下,手套愈发的肮脏。待锅炉烧热后,店老板从前间拖来一桶已经发酵好的粮食,也不换手套,直接拿起塑料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黑乎乎的粮食与水混合物舀到蒸馏锅当中。(见图一)
加完一桶粮食,过了一会,店老板又拖来一桶,这次,他可能是嫌用勺子舀太慢,直接拿起摆放在地上的一个疑似装过乳胶漆的塑料桶来舀。
时间一点点过去,蒸馏锅里渐渐有了动静,店老板在蒸馏锅的出口处接了个经过改装的饮料瓶,再通过一根塑料管,滴流到盛酒的不锈钢桶中。而用到的几根塑料管(包括其他环节)像极了家中那种通往下水道的可伸缩的塑料管。因为当年的塑化剂事件,近年来,正规的白酒生产企业,在使用塑料件时,也越来越慎重。
酒一滴一注的产生,店老板盛起一小杯递到记者面前,叫记者品尝。记者啜了一小口,顿感喉咙在烧,感叹:“这酒太烈了!”
店老板明确地说:“这酒有60度(酒精度)了。”
记者只感到这酒有些呛喉,但实在不确定有几度,因此,疑问道:“没检验,你怎么知道有60度?”
“我都做了多少年酒了?尝一下就知道了。”店老板自信满满地说。
见记者嫌弃酒的度数过高,店老板转身走向屋前,拧开水龙头,自来水便随着水管注入了蒸锅。到底放了多少水进去,记者无法估量,全凭店老板的感觉了。
“这是在掺水啊!”记者问店老板:“你就是用自来水来降酒精度的啊?”
记者一脸讶异,反观店老板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肯定地说:“是啊,对啊。”
记者仍然诧异:“自来水调出来的酒能好吗?”
见记者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店老板开始有些不耐烦,提高嗓门怼记者:“你不懂的,你坐在旁边好了。”
类似这样的烧酒作坊在天台县还有不少,下图为天台县三州乡某自家灶头烧酒的农户,其卫生状况则更加地让人不忍直视了。(见图二)
图为烧酒用的土灶,锅的四周是黑乎乎的污垢,锅内是黄如泥浆的污水,此时,虽已是11月,仍不时有苍蝇在锅边盘旋。
此外,记者在天台县新昌的小胡纯粮酒坊、东阳马宅的高梁烧酒店看到,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后正支着锅炉在加工。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执法检查,相反,这已然成了“纯粮酿造”的最大卖点。
在随后的暗访中,记者又陆陆续续碰到这类烧酒点,这些烧酒点往往不仅生产白酒,还生产黄酒,有的还生产果酒。记者暗访中遇到的不仅是卫生问题,还有诸如工艺和原料问题。比如,薯类原料酿酒容易导致甲醇超标,变质腐败的谷物可能产生黄曲霉毒素B1,这是一种比砒霜还毒的物质。记者在暗访中注意到,在这些烧酒点采购的粮食中,有些是有厂址厂名的,而有些外包装上什么标识都没有,有些甚至用的是化合肥的包装袋。更揪心的是,这些作坊都没有相应的检验设备。至于酒是否合格,是否含有陕西、广东两案例中的“甲醇、甲醛超标”问题,是否含有其他有毒有害物质,他们凭的都是“自信”。 销售:肆无忌惮的“三无”酒
在浙江天台县的白鹤镇,记者在大街上随便打听了一下,便轻松发现了三家销售散装自做酒门店(酒坊)。
好再来酒庄,门头上声称有原装进口红酒、高中低档白酒出售,而且还能“来料加工”。走进门店,店内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酒水,柜台里还有香烟出售。占据地面中心区域的是一坛坛用红布封盖的酒缸,最便宜的米糠烧,只需5元/斤,稍贵的有糯米烧,价格是55元/斤,最贵的,就是所谓的“天台五粮液”了,标价是85元/斤,其他的不一而足。
这些酒坛子上除了标有品名、价格,不再有其他信息。这是典型的“三无产品”。据女店主介绍,这些酒都是他自家生产的,现在天气还热,几天烧一次酒。她还告诉记者,一次提供几百斤白酒没有问题。
记者表示,先买两斤试着喝喝看。女店主拿出一个干瘪的旧饮料瓶,记者对瓶的卫生产生了质疑,女店主却叫记者放心,说是这瓶是用酒消过毒的。说完,她又当着记者的面,往瓶里倒了约一两白酒,晃了一下再倒出,算是又消毒了一遍。在随后的采访过程中,有不少店都在用五花八门的饮料瓶来装酒,问及瓶的来源,都说是酒店(餐馆)里拿来的。所谓的消毒,有些说是水洗,有些说是用酒洗。
除了白酒,店内还有各种没有标签的药酒、蛇酒,女店主指着一款药酒对记者介绍说:“这个酒里浸泡了二十多种中药,吃了对人很好的。”
当记者问她都有哪些中药,女店主却说不上来。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不是谁都可以乱吃药,况且是叫不上名的中药,但她依然敢明目张胆地销售。
临近的五粮烧酒坊,这家酒坊的产品比较纯粹,出售的都是散装酒,店内摆满了一坛坛酒。有小麦烧、荞麦烧、高粱烧、药酒等等,品类繁多。标签上同样只有品名与价格,只是价格普遍要低于好再来酒庄。 (见图三)
女店主告诉记者,这些酒都是自家酿造的。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她还带记者去看她的发酵桶和烧酒炉。她介绍说,酒都是她老公在烧,烧酒炉一次能烧几百斤粮食,这里场地太小了,他们经常在乡下烧酒。
百米之隔的纯粮烧酒店,对应的就是上文中兑自来水的地下作坊。店内地面上也是摆放着各式白酒,有米烧、高梁烧等。酒坛标签上除了有品名与价格,还多了酒精度与“不老泉”字样。店老板私下跟记者透露:“酒是自己做的,用(不老泉)这个牌子,因为上面要过来检查,那就弄块牌子给他们看一下。”
此外,离天台县白鹤镇十几公里远的平桥中心菜场,就集中了两家店专卖“三无”散装酒。一家叫财源卖酒店,一家叫五粮烧酒,都自称自产自销,所售产品与上述类似,产品上有品名、有价格,却无厂址厂名、生产日期等信息,甚至直接从小作坊流向餐饮店,以自做酒字号让消费者饮用。
在接下来的近三周里,记者又走访了天台县新昌小胡纯粮酒坊、宁海岔路镇菜市场的纯粮烧店及黄坛纯良烧酒坊、磐安安文菜市场的十里香酒坊、东阳马宅的高梁烧酒店、余杭仁和的红高梁酒店等等。通过交谈,这些产销“三无”酒的店或点大多存在多年,他们似乎并不惧怕执法检查。
新版《食品安全法》第三十六条要求小作坊“保证所生产经营的食品卫生、无毒、无害,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应当对其加强监督管理。”
据《浙江省食品小作坊小餐饮店小食杂店和食品摊贩管理规定》,“食品小作坊生产加工的散装食品应当在容器、外包装上标明食品的名称、生产日期、保质期、食品小作坊名称、地址和联系方式等信息。”并且要求“食品小作坊生产加工的食品,应当在出厂前进行检验。”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三无酒”仍可畅通无阻,更遑论出厂检验了。 警醒:选购“三无”土烧酒
还要多思量 这些店里出售的白酒价格,高的达到七八十元每斤,最便宜的竟然只要4元/斤,但是,无论价高价低,都宣称是纯粮粮酿造。除了主打白酒以外,这些店往往还出售黄酒、红曲酒、药酒等。
“4元/斤的38度白酒,如果说是纯粮酿造的话,即使是规模化生产的大厂也很难从中赚到钱,小作坊更难生存,因此,这类低价酒,更大的可能还是配制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即便是纯粮酿造,如果粮食品质差、工艺落后、检验缺失,也可能造成产品不合格,甚至是甲醇、甲醛等有毒有害物质超标,但是不少消费者却没有这样的认知,他们往往迷信这类土烧酒、自做酒原汁原味。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民间酿酒已有三千年历史,自做酒是历史传承,因此安全性不容质疑。浙江工业大学生物工程学院汪钊教授认为,从客观上来讲,历史传承的食品,如果规规矩矩地做的话,应该大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小作坊自做酒很难像企业一样受到监管,有些乱做的也有的,比如,按要求,酒在蒸馏过程中要去头去尾,有些小作坊(为了节约成本)不去掉,就可能产生甲醇超标。“对于小作坊生产酒,政府还是要加强监管的。”
实际上,酒类监管由于“易发生掺杂、掺假、勾兑工业酒精等问题,属高风险食品。”在国内多地被列入小作坊禁止生产目录。
买酒不是掷骰子,食品安全保障也不能凭运气,消费者在选购这类“三无”产品时,还是要多思量。
对此,本报将继续关注。
(消费日报 www.xfrb.com.cn)